乱山惜命

#酒茨#《破晓》（1）

*一个连载。
*非传说向，悬疑、青春、冷笑话、车、互相伤害，什么都有……

酒吞看见他的时候，他正站在庭院的那棵树下，昂头数着叶子。他数得极认真，盛夏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进眼睛里，在眼底碎成柔和的光。
恼人的蝉鸣在午后显得更加聒噪，于是酒吞伸手招呼了一句：“茨木童子。”
被唤的白发大妖微微偏头，眉眼微弯，漾开一抹笑，比烈阳更为炙热。

“我讨厌夏天。”茨木喝了四五盏酒后迷迷瞪瞪地说道。
你当然会讨厌了。知道自己是易出汗的体质，夏天还穿得这么严实，原本柔软的雪白长发被汗水湿了个透不说，就连眼前都是汩汩而下的水流，你能喜欢夏天就有鬼了。
酒吞想当然地这么腹诽，竟是一时忘记了他们本身就是盘踞一方的大鬼。
“那你就别动不动站在庭院，”他开封了新的一坛酒，推至茨木身前，“树上叶子有两万三千四百八十片，今天落下的，明天就会长出来，每天都是同样的数量。”
他没有真的数过，可他就是知道——他是大江山的鬼王，对领地的一草一木都应该是熟悉的，包括眼前醉得醺醺然的鬼将，他估计再来两盏酒，就能让茨木阖上眼沉沉睡去，再从喉咙深处溢出几个绵软的鼾声来。
还是有点可爱的。
“那本大爷就让大江山从明天开始是冬天吧。”他轻描淡写一句后起身，走之前还顺手将茨木脸上的汗珠揩了干净。
“我也要……”茨木拉住他的衣摆，浑浊着双眸，“挚友去哪里……”
“日常巡山，你醉了就别跟着了。”
在门彻底关上的最后一刻，他回首看到茨木又朝他笑了一下，那笑容浸泡在透过门缝的狭窄日光里，灿烂又迷幻。

酒吞开始怀疑自己并不了解茨木童子。

这听上去非常荒诞，和明天即将是冬天一样荒诞。
他曾经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生冷干涩的想法，尽管他已经反复检查过记忆中的茨木，从那个尚未完全化鬼的鬼子到威风凛凛的堂堂鬼将，从畏畏缩缩的一句问话到把酒言欢时的朗声大笑，还有从初试妖力时的跌跌撞撞到后来打斗切磋时的游刃有余。这些片段被拼接得严丝合缝合情合理，最后完整地勾勒出茨木的模样，他的思绪沿着针线的缝隙徘徊久了，就能从脑海听见茨木唤他的声音。
挚友。
雀跃的，昂扬的，温和的，呢喃的，像沉进琥珀的透明气泡，像落入海水的绵白珍珠。
无论何种，都是不容质疑的存在。
真是个麻烦鬼。他暗自沉吟，随手招来一道山风吹走背脊上的燥热感。手指拨转间，那道风拂过耳畔，叽叽喳喳的嬉闹声趁机钻入耳孔：
“诶，小杏花你怎么不跟上来呀？”
“不和你们闹啦，我要走了。”
“别这么扫兴嘛，再和我们玩一会？时间还早呢，要不要一起去平安京逛逛？说不定有人会出最新的布料……”
“怎么还早啦！明天就交差了可我还没做，呜呜今晚肯定睡不好了……”
大概是在山间成群玩耍的小妖怪吧，大热天的还真是有活力。
酒吞将背在左肩鬼葫芦换到右肩，百无聊赖地哼了一声，踏上群山之巅。刺眼的阳光洒满他的江山，再将世间一切拢进他烟紫色的眼眸里。

你看啊，屹立于鬼界巅峰的那位，赤发飞舞似灼灼烈火，神色傲气凛然，正是大名鼎鼎的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，他一手便能撼动山河，谈笑间就可肆改天命，整个世界印在他眼里，握在他手中，镌刻在他永不弯折的背脊上。
还有隐藏其中的孤独。

“挚友……挚友！你在这吗？我和你说一个秘密！”
天际初亮之时，茨木在鬼王殿外嚷嚷，随后索性一路喊着冲到了王座前。半躺在王座里的酒吞直起身掏掏耳朵，应道：“嗯？”
他佯装漫不经心，甚至连眉宇间的烦躁都刻画得无比真情实感，然而内心早就被涌动的兴奋灼得滚烫。
因为，茨木竟然要和他说一个秘密。
“挚友！外面变成冬天了！”白发大妖眼睛亮晶晶的，神色雀跃得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子。
“……你要和本大爷说的就是这个？”
所以，他为什么会对茨木的秘密有这些多余的期待？真是愚蠢至极。
他左手按了按眉心的褶皱，又伸出右手将挂在茨木眼睫上的水珠捻掉，失望、恼怒、烦躁，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糟糕情绪狠狠碰撞在一起——冲出喉咙的时候还是隐隐刺痛的，等到从嘴角溢出时只是微不可闻的叹息，“外面是不是下雪了？”
“对！”茨木语调昂扬，“不过挚友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酒吞耐着性子，“你忘了，本大爷答应过你的，昨天喝酒的时候。”
那鎏金眼眸里的光微微一滞，经过半晌思考后才复而荡漾出夺目光彩。
“我想起来了！不过我真没想到挚友真的能做到……等等，那这样我刚才说的就不是秘密了啊。”茨木言语失落，夹在发丝间的雪粒化成水珠，从发梢滚落至他如扇的眼睫上。
“你可以说说本大爷还不知道的事情，就当是分享秘密了，”酒吞狠狠拽住茨木的衣领，在他一个踉跄栽进自己的怀里后，又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住下巴，“比如说，你今早杀了谁。”
茨木垂眸，不肯与酒吞对视，挣扎着要起来，“挚友，我……”
酒吞箍紧他隐隐战栗的身体，凑到耳边冷笑一声，“你身上有血腥气，很臭。”
“……是桃花林里的几个小妖，她们侮辱挚友名声，我看不过，顺手清理掉了。”
酒吞立刻就想到了昨日巡山时听到的笑闹声，稚嫩又清脆，如风动银铃，似雨落花海，他只稍加回想，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几个娇小灵动的身影来。
他记得，她们还不是什么由邪念化成的妖鬼，是难得由山灵滋养孕育出的——总归是可以称作美好的东西吧。
他捉住茨木的鬼爪，将嵌在指甲缝隙里干涸的血渍悉数舔净。
“挚友……酒吞……”茨木倚在他的肩头，身体抖得更厉害。

“什么都别瞒着本大爷，茨木童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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